|京ICP备14027590号-282

讲考研像讲相声的张雪峰曾被问走红花多少钱,也曾求德云社演员…

考研有一副很东北的长相。他体型高大,嗓门也高,说话直来直往。见面第一句话是,来来,快开始吧。

回答问题时,他语速是普通人的1.5倍。

去年,他从讲解考研转行做升学规划,辅导学生填报志愿。有时,他的员工准备了足够充分的资料,给出选校建议,家长仍不满意,“叫考研来。”

他洋洋洒洒,又把同样的内容讲了一遍。那些建议从他嘴里说出,听起来似乎更有保障,“只有他说了才信。”

考研在直播。图/九派新闻 万璇

【1】“峰哥,可以开始了!”

18点59分,距离直播开始还有1分钟。周围的人正在紧张地调试设备,有人小声嘀咕。

新公司在写字楼的5层,公司门口贴着他的海报,双手抱臂,露出标志性的微笑。门内,他泡了一壶红茶,陷进办公室的沙发里,一言不发。这是他一天里短暂的放空时间。从早上9点到现在,他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看上去不知疲倦。

台前幕后,考研像是两个人。

上直播时,他是讲考研像讲相声一样的“张老师”。提到“考研”,会让人想起那些考研段子和蓝色背景布。直播间外,他是一家新锐公司的管理者,了解商业运作的逻辑,捕捉行业变化的风口,顺势而入,是公司里最具威严的存在。

在考研圈,考研只讲考研准备和选校,这一度让他陷入“无用学”的争议之中。他对此无所谓,逻辑是,“你有今天,正是因为大家愿意消费你,你挣的就是这份钱。”就这样,他成了这一领域的金字塔尖。

“我希望告诉大家的是,只要你努力,肯定就有希望。我们在做的事情,就是告诉你,该怎么做,才有希望。”考研说。

晚上7点,负责调整后台效果的工作人员摆出OK的手势。“峰哥,可以开始了!”

考研又回到了高亢的状态。他盯着距离不到1米的镜头,与看不见的观众对话——这是他打磨过的、最佳的画面呈现方式。

大量的弹幕涌入直播间:“金融怎么样?船舶与海洋工程好不好?考研长得好像我二舅。”

他给出的指导意见是,“你家里有矿吗?没有就不要报金融。”“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去造船。”

员工被逗得直乐。安静的办公室里,考研的声音仍旧洪亮。他快速反应并讲出专业建议、产品信息。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

这次要卖的是一本书。考研的话要让人相信,书籍的作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让人产生天然的信任感。比如,说话时,他一直看着对方,注意力高度集中。谁的视线都摆脱不了他。相处久了,有学生谈恋爱,或遇到校园暴力,不愿意和父母谈的事情,都愿意和他说。

19点40分左右,一名吉林的家长拨通了连线,进入直播间。她的孩子上高一,想学历史,未来读考古专业,她为此一筹莫展:“我想让他选理。”

考研说:“你让他在35度的天,太阳底下蹲8个小时,蹲3天,你再问他还要不要学(考古)。”

评论区笑成一片。

在考研眼中,喜欢不代表适合。用他的话说,他做了太多“从坑里往外刨人”的活。“他们只看到了这个专业好的一面。所有的专业都有背面,这个背面你能不能接受呢?你不能接受,你就不要报,别上大学后,发现不是这样,完了再换,费的精力太大了。”

直播的后半程,考研的状态依然饱满,段子频出。四个小时里,他没有一次离开过镜头,中途没有任何休息。23点,他下班了,书卖了400多套,7万多元。

在一个平台里,考研的自我介绍是“人生规划师”。这是他给自己的定义。他要在考研选校、大学实习、高考志愿等不同阶段,指导学生“走正确的路”。

“一个口腔的985五年本科,和一个211口腔五加三,你选哪个?”考研抛来一个问题。没多久,他说他会选后者,因为考研的难度逐年提升,985本科也不一定能考上研究生。

近15年的从业经历里,考研看见很多人不想浪费分数,想踩线进好学校,最后上了烂专业。考研见着会劝,一次劝不动,再劝,第三回就放弃。

“不管是高考,还是考研,都要有以终为始的理念。你要看见你的目标,用结果来倒推。”他说,“倒推”是做抉择的精髓。

现在,

他踏着步点,入局高考志愿填报。“2014年新高考第一批改革,到现在,全国有29个省份,加入到新高考。一旦这个行业开始有政策性的变化,这就是一个风口。”他说。

【2】曾拒绝经纪公司伸出的橄榄枝

尽管自命为“人生规划师”,实际上,考研的人生没有过多规划。

回忆过往,他想了一会说,有三个决定性瞬间。第一次是决定从北京到苏州,第二次是做高考升学规划,第三是全面转向直播带货。

这些决定都很艰难。从北京搬到苏州时,许多员工不愿意走,来回拉扯。而高考升学规划是一个新方向,他承担着创业的风险,组建了一个近50人的团队。

唯一例外的是走红。“那次走红不算,”考研说,“那是意外。”

2016年,一段《7分钟解读34所985高校》的短视频突然风靡。在这段视频中,他用7分钟介绍了34所自主划线的985院校,像报菜名一样,按照省份把学校调侃了一遍。他讲到哈尔滨的学校名字太像,年年有人记混,而兰州大学是最委屈的985。

《七分钟解读34所985高校》视频截图

那次,考研正在从太原返程的飞机上。下飞机后,他的手机滴滴地震个不停。朋友给他发来视频,他点开看,30万赞。他快速回了消息:“我不会要火了吧。”手机一共震了三天,24小时不间断。为了及时看到每条消息,他特地给手机接上电源。

后来,有熟人找到考研,问走红花了多少钱。他觉得无奈,“真没花,说啥不信,纯粹是个意外。”也有经纪公司伸出橄榄枝,希望签他做艺人,或者主播。他统统拒绝了,因为“没那天赋”。他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也不丑,做艺人一点也不突出。

随之而来的,还有流言与争议。一次在综艺节目里,谈到考研改变命运时,他的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告诉大家学历不重要,但世界500强企业却不会去齐齐哈尔大学这样的学校招聘。”他后来回应,说的是实话,自己并非针对这所学校。

“被误解是常态,被理解才是不正常的。”考研说,要是大家连骂都不愿意了,谁还愿意看你。随后,他又说,“骂考研就是有流量。”

流量的背后是严谨的调查。

他出席一些论坛,遇到知名企业的人,会凑过去问:你学什么专业?哪个学校毕业的?这份工作是干啥的?

为了得到大量的信息,考研要求员工研究各省市公务员和国企的招聘简章。他还邀请各行业的人给员工培训。前不久,他找了一个从事过金融信托、银行经理、如今在苏州做私募的朋友,来讲金融业的情况。

每周,考研要给员工出试卷,闭卷考试,题目是“陕西理工大学在哪?”“内蒙古民族大学在哪?”“河北工业大学的双一流学科是哪个专业?”

他说,大学他去汽车店实习,用这个方法记住每个参数,介绍时能脱口而出。

他的员工来自各行各业,既有教培行业的老师,也有公务员、银行职员、猎头、旅游行业从业者。

第一批员工,几乎都是考研的粉丝。去年,刚来苏州时,考研发了条微博:“我来苏州干个新项目,你们谁愿意跟我干?”他收到了很多微博私信。其后,他让面试者来苏州面试,并且全职做高考升学规划。

一名应聘者到了苏州,拍了个视频告诉母亲,没有遇到骗子。另一个应聘者,买机票从宁夏飞来,面试通过后,回宁夏打包,第三天就出现在公司里,后来成为了组长。去年,员工的最低年薪是20万,他给员工开了6000元的基本工资,每年有暑假,男员工给三个月的陪产假。

在公司,他让员工喊他“张老师”“峰哥”,不许喊老板,在群里,他的备注是“发红包部部长”。

高考后的两周,是全年最忙的时候。员工几乎要工作到晚上11点,组长会熬到凌晨2点,他是早上6点才下班。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在公司打地铺。考研会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6点到酒店洗漱,睡上一会,10点,闹钟准时响起。

长久以来,考研通过跑步来保持精力,一个星期跑5天,5公里起步。他说,跑步是与自己独处的时间,只会关注自己。他还喜欢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3】我们就是小县城里最难受的那群人

直到现在,考研仍然相信,考研能够改变命运,教育是最公平的方式。若重来一次,他更希望高中阶段好好学,读一个喜欢的专业。

中考时,他以全县16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但在高中成绩下滑得厉害,掉到全校300多名,“那时候光在搞对象扯淡了,”300多名只能上民办,他家支撑不了民办的学费。所以最后一个月,他努力学,上了郑州大学。但他打死也没想到,会学“给排水”专业。

高考填志愿时,考研只在最后写了一个东北的学校,其余都是外省院校。他唯一想法是,走出东北。

最后,他被郑州大学录取,专业调剂到“给排水科学与工程”——这是他填报的、离东北最近的一所学校。他认为东北是个很好的地方,好吃的多,人也热情,物价也低,但……

1984年,考研出生于齐齐哈尔,一座东北小城。父亲是铁路系统的职工,母亲是国企员工。上世纪90年代末,在东北的寒冬里,他的母亲在下岗潮中失去生计。

在他记忆中,父亲工作稳定,但从来不求上进,和那一时代的东北工人一样,沉浸在集体的荣光里。每到年初,父亲单位会发橘子、带鱼,这些福利成了邻里闲聊时的谈资。“现在再回头看,带鱼又能值几个钱。”

他记得父亲的一位好友,以往落魄,参加宴席没有体面的衣服穿,来找父亲借。如今,人家已经是县城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到他上高中时,父亲身体不好,办了休退,家里一个月的收入是600元。

“县城的居民是最难受的。他们没有大城市的资源,也没有农村的土地。在农村,有个几十亩地,一年还能挣个几万块,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小县城里最难受的那群人。”

和他家境相似的同学,大多读专科或者当兵,然后回到铁路上,走和父辈一样的路。他暗暗给自己立下目标:不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他崇拜史玉柱,巨人集团大厦倾塌,他仍有东山再起的勇气。“他是真正跌倒了又爬起来的人。”

曾经,他想过当主持人,但没能如愿。他把这归结于简历在广播站石沉大海。“如果当时进了广播站的话,我现在很有可能走了另一条路。”

多年后,广播站的老师在朋友圈回应了此事,朋友截屏发给了考研。“他说,我这张嘴太能说,怕给他找事。”

他从小爱听相声评书,田连元是他的启蒙老师,小学中午放学,他吃完饭就守着节目《电视书场》。班上,老师让人起来念课文,选人参加故事比赛,他就模仿田连元说话。

大学时,考研参加了校园里的主持人比赛,拿了“金话筒”——观众最喜爱的主持人奖。

十多年过去,他在节目里遇到德云社的演员,跑去拉住人家,提了一个请求:有机会的话,一定帮我牵个线,我想见一回田先生。

毕业后,考研进入考研机构当老师,逐渐活成了父亲的反面。他追逐时机,迎合变动,凡事拼尽全力。

2021年10月24日,考研接到电话,父亲因为腰疼去医院,原以为是腰间盘突出,却被诊断出是骨癌,已经侵蚀到腰椎。他给父亲买了高铁商务座,让父亲从齐齐哈尔躺到苏州,“他坐都坐不起来了”。

三个月后,父亲因为心衰去世。他花费了近50万元,试了几乎所有方式,比如为父亲植入了四颗昂贵的钢钉,后期请医生打止疼泵。

最后的时刻,考研去医院送完饭,刚回来就接到电话说,人不行了。他赶到医院,看见病床上的父亲大小便失禁,心率在慢慢减弱。他一言不发,蹲下来帮父亲擦拭身体,又换了一床被单,“让他干干净净地走。”

【4】在苏州,很少有人“眉头紧锁”

考研感慨,老头一生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他也庆幸,自己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说我父亲生病,他躺在病床上,如果我没有钱,医院不会因为这个人可怜,就把止疼泵免费给你打。这是社会现实,这没办法。”

考研的视频中有一条叫《你一定能考上研》,他在视频中说,“你一定能考上研,学习是你遇到过的最简单的事情。”他还简介里写着:每天一遍,防止堕落。

在北京,他通常在6点出门,从西北旺开车到紫竹桥,到公司后再睡两个小时。他和妻子没北京户口,为孩子上学,得买一套学区房。他去海淀看过,10万一平米,三居,要1000多万。

女儿今年6岁,现在1米3,40多斤。有天,女儿突然说了句,爸爸我爱你。他笑了,“你要什么直接说,不要说这种话好吧。”

“没办法,这辈子就被她俘获了。”现在,他想为女儿存下足够的钱,利息就能让她过上很好的生活。他还说,不想规划女儿的人生。

来苏州这一年,他骑电动车上班,十几分钟就到公司。“在北京时,你会发现路上每个人都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愁什么,但在苏州,很少有人这样,每天就是开开心心,想干点啥就干点啥。”

这两年,考研长了许多白发。有朋友提醒他注意休息,但他还是会在办公室熬通宵。他还准备给学生做“实习对接”,做企业和学生间的桥梁,打通资源。

有很多话,他都不再说了。在老师、管理者、人生规划师、网红等众多标签中,他希望互联网记住他的方式是“一个好人”,“这个人在帮我们的情况下,实现了自己的一些理想和想法。”

有时,考研会看向斜对面的工作间,那里还放着绿幕板,是他做直播的起点。他对助理说,要继续努力,不要出什么事,以后争取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你已经是了。”助理说,考研走红的那一年,95后正步入大学,他是这一代人的记忆。考研笑了笑,没有接话。没有人能永远红下去,被互联网遗忘是必然的事。

“那就让考研陪大家一起变老吧。”他说。

九派新闻记者 万璇 曾宪雯 江苏苏州报道

【来源:九派新闻】

发表评论

|京ICP备18012533号-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