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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式考研、逃避式读博……年轻人如何缓解“选择恐惧症”内卷…

来源 | 人民论坛网-人民论坛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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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恐惧症”,近年来成为青年群体中的自评热词。小到网购、点餐中的难以选择,大到升学、工作中不知也不敢做出适合自身的抉择。许多青年表示自己时常陷入“这个不错”“那个也挺好”的泥潭中,越是反复权衡利弊越是不知道最终如何选择。特别是部分学历较高的青年身上,出现了“逃避就业式考研”以至“逃避就业式读博”等新现象。部分年轻人为什么会出现“选择恐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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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而言,个体的“选择权”是当代个体主义权利观念与行为被逐步承认的结果。传统社会之中,个体诸多事务是由家长来做决定而并不存在个体的“选择权”问题。在中国传统的农耕社会,对于士农工商的职业选择,子承父职是农业为主的社会就业形态的必然结果,即使是学工或经商可能突破了家庭父子兄弟关系的局限性,师徒关系之中也倾向于师父有权介入乃至决定徒弟的很多事务,以至于在价值层面确立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准家庭主义伦理定位。要言之,个体的职业选择权一度是操之于家长的,而婚姻自主权则更加是由家长或准家长按照门当户对的原则来进行选择的。父权式家庭主义的家长决定而不是自我选择,是传统社会年轻人在职业选择与家庭生活方面的基本特征。
直至新中国成立后的计划经济时期,在单位制与人民公社的计划经济体系之下,单位领导与师傅常常是决定个人命运的主宰,个人处于在职状态下的升学、调动以及结婚离婚的选择都需要经过单位的审批。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个体在各方面的选择权无疑得到了较大的提升,但是由于社会转型过程之中各种社会政策随时调整的多变性,个体至少在求学与就业过程中的偶然性机遇是更多的,这也就使得诸多升学与所谓职业选择本身也是一种“缘分”。直至20世纪80年代以后高考已经基本规范化与可预期了,虽然学校专业选择、是否继续深造及最终职业选择仍然有相当的偶然性,但这个阶段的年轻人在其中的能动选择性明显增强了,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期或许曾经是个体自主选择读书深造还是就业工作的黄金时代。
然则,对于“90后”“00后”的当代青年而言,“选择恐惧症”却正在成为比较普遍的社会现象。从高考的专业选择开始,当下高中

生对一些大学学科分布可能有了更多的了解,这种信息的相对完备性反而使他们产生了专业报考中的焦虑,核心的问题可能还是对于未来的就业前景的评估与选择。学生感兴趣的专业如果就业前景并不好,选择往往相当艰难,甚至可能与家长之间就专业选择产生比较激烈的矛盾。
与此同时,为了寻求更好的工作机会或暂时逃避就业压力,当前研究生报考人数也不断增加,2017年全国考研报考人数还仅为201万,2021年已经增加到377万人,2022年快速上升到457万人,2023年更进一步达到474万,再创历史新高。如果说读研可能还是一项有利于就业的理性选择,那么读博与否的“选择恐惧症”则更为明显,一些学生读博已然不是出于对科研的兴趣,而是可能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岗位或者市场化企业的工作压力太大,觉得读博至少可能是条未来前景不错的就业路径。这样的选择有时仍然是由家人或父母推动的,或者是对其他同学的从众式模仿,而其本人常常可能是对未来的学习或工作充满着抵触乃至恐惧,不安

全的焦虑感使其常常陷入某种无所适从的压力型“选择恐惧症”。
由此,当下学业或就业方面的“选择恐惧症”,较少是选择机会太多或个人要求太高而不知如何选择的主动型“选择恐惧症”,很大程度上恰恰是个人不能按照自身兴趣意愿或能力所长选择合适自身的学习专业或者工作岗位,而走向某种可能不想参与却又不得不参与的以名校教育与体制内稳定体面工作为基本导向的同质化竞争。这样的激烈竞争导致了相当一部分年轻人对于未来的各种竞争存在着厌倦与焦虑,但为了获得安全感而又不得不参与竞争,从而陷入“选择恐惧症”。这种“选择恐惧症”已然造成的问题或许在于,在二选一以至多选一的选择过程之中,放弃其他选择可能性的机会成本损失原本是不可避免的,但由于个体的诸多人生选择并非出自个人意愿,而可能是服从家长安排或者是从众式的随波逐流,一旦个体在既有的学业或工作中有相当的不顺利,就会对当初放弃其他选择的机会成本损失感到后悔以至难以接受。
因此,如果就社会心理的深层动因而言,当前一些青年“选择恐惧症”的焦虑更多是同质性竞争过度“内卷”的结果,不少学历较高的青年虽然内心充满抵制甚至恐惧,但其行为层面的从众式参与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内卷”竞争。然则,如果个体最终发现自己并不适合之前选择的学习深造或工作职业,但由于退出成本较高或外部压力较大等问题而始终不能做出退出选择时,之前的“选择恐惧症”就可能进一步发展为心理抑郁。

02
为什么会出现“选择恐惧症”?

近年来,“内卷”突破学术话语而成为日常话语之中的常用词,更多是反映了当下职场或各类教育之中的同质化竞争。客观而言,现代性的发展本身就意味着社会竞争的不断提升。各个国家可能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和当下中国社会类似的“鸡娃”及“内卷”现象。
由此,不能简单地认为当下中国社会激烈的“内卷”竞争是特异性的现象,现代化发展背景下的中国社会存在的“内卷”竞争无疑和欧美发达国家“社会加速”有其共通性的面相。其可能的差别或许在于个体在竞争过程的意愿选择与退出可能性的问题,被动地全面卷入竞争及其竞争中的低退出可能性或许才是造成当下中国部分青年“选择恐惧症”的根本动因。同时,在家庭主义“出人头地”的价值观期待之下,多数较高学历青年的“内卷”可能集中反映在同质性地对体制内工作的过度竞争之中,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学历竞争及其学校排名竞争基础之上的,由此也集中反映在高等教育的硕士与博士研究生培养及学生在此之前的备考过程之中。
如以当下的“考研热”为例。教育部公布了202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考人数为457万,而录取人数为110.7万,录取率只有24.22%。并且不同于中考、高考这样的更为重视笔试结果的一次性考试,“考研”及后续的国有企业、中小学教师、机关公务员“考编”“考公”等重要考试,在通过笔试之后还有差额性的面试环节,原有的本科学历、奖励证书与活动经历都将成为证明个体分析能力与组织参与能力的若干细化指标。这就使得当下高等教育的本科及研究生培养中可能相对于中小学基础教育更加呈现出极度的过程化“内卷”现象。因为这些日常的过程性指标,最终可能成为个体“考研”及后续“考编”“考公”的敲门砖。由此,一些学生读研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取得体制内工作的较多机会,尤其是一些文科学生读研以后的考试与竞争之路可能会更加持续地卷入而难以退出。
再以当下的国内读博为例,博士研究生近年来的扩招也使得其成为硕士研究生毕业前后的重要选择。为缓解部分就业压力,近两年博士研究生仍在持续扩招。据教育部发布《2021年教育事业统计数据主要结果》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共招收博士研究生12.58万人,在读博士研究生达到50.95万人。2022年博士继续实现扩招,按照10%的扩招上限预计,2022年的博士招生人数突破13万人,我国在读博士研究生规模可能达到56万—57万。然则,过度的“内卷”现象可能也是造成当下不少学生在是否要读博的问题上一度陷入“选择恐惧症”的重要原因。从基本的结构层面来看,当下的博士研究生招生规模是造成博士研究生发论文难、按时毕业难、找工作难而陷入“内卷”的首要因素。中国高校博士研究生规模的持续扩招,使得读博更多就是作为一种职业道路来选择的,博士研究生在校期间学校发放的生活津贴通常也比较低,因此学生及其家长往往不能接受最终不能毕业的退出性可能。
博士研究生毕业后如果在国内进入较好的高校或科研机构工作,不少学校与科研机构所实施的“非升即走”制度使得毕业博士可能将面临更为持久的长期竞争,因此博士毕业后的就业可能将重新面临着工作地点、单位性质、岗位是直接入编还是“非升即走”制度竞争的选择困难。从是否读博到毕业后的就业岗位选择,青年博士群体之中的不少个体已经陷入了非常典型的“选择恐惧症”。诸多青年博士可能在从博士研究生阶段到工作以后取得终身教职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精力放在更多论文篇数生产的量化考核方面,而可能相对忽略了其长期性的研究领域问题与实质性研究创新。青年科研人才常常在“生存”与“发展”之间陷入“选择恐惧症”。
总体而言,年轻是非常重要的资本,例如在一定年龄以下意味着个体才有资格去申报一些青年人才计划或列入行政提拔梯队。这对于早期从事其他工作,较迟才进入科研或行政队伍的其他个体而言,“大器晚成”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这样的早定位、早奋斗、早成功的文化氛围,无疑也是年轻人陷入“选择恐惧症”的重要动因。这种个人缺乏较为明确的竞争意愿而不得不在行为层面参与的“选择恐惧症”,实质上进一步推动了“内卷”的再生产,而个体如果后续竞争失败而又缺乏退出可能性则会造成更为严重的个人后果。如何对其加以缓解,或许需要从结构层面进行相关制度调整,在分配制度与文化价值观两个层面进一步推动多元化的就业路径,在相对多元化的市场就业路径选择之中来缓解这种职业或学业的“选择恐惧症”。
03
如何缓解“选择恐惧症”?
某种意义而言,“选择恐惧症”也不仅是当代中国社会的特有现象。可以说,东亚地区日韩等国早已显现了当代中国的“内卷”现象与青年“选择恐惧症”问题。国内这两年开始流行的“躺平”一词,本质上也更多是青年“选择恐惧症”的主观抵制与自嘲反讽。
这样的内卷竞争本质上是同质性地挤占其他生活时间的工作时间最大化。最终,这种职业与工作层面没有尽头的“内卷”与“选择恐惧症”,使得私人生活时间受到极大压缩,年轻人没有时间恋爱,甚至已婚育有小孩的年轻人没有时间照顾小孩正在成为常态。这种工作竞争的压力问题,可能对于一线城市更为明显,年轻人常常也因此面临着留在大城市还是回中小城市的选择困境。
无论如何,职业或学业的“选择恐惧症”及其过度内卷的实质,仍旧是一种不敢去自主选择的同质性的人生道路与就业竞争,在基本解决方案层面则首先应当指向收入与分配领域的公平问题。中考的教育分流问题,本质上是普高及其之后的高等教育与其他技能型职业教育之间的差别,更多可能也涉及其后的白领与蓝领的阶层分化问题。在不少发达国家,蓝领阶层的技术工人收入高于白领阶层的一般职员是比较普遍的现象。而在当下中国社会,白领阶层的经济收入及各种单位福利还普遍高于蓝领阶层,可能造成一些学生即使想从事职业技术工作也难以自主选择。客观上,当下个体的选择权增加可能更多还依赖于家庭条件尤其是家庭经济能力,而不是较高的社会福利水平。因此,只有从收入分配与社会福利层面缩小相关差距,才能逐步解决基础教育特别是中等教育内卷的利益导向机制。在此基础之上,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研究生在学业与就业等方面的选择困境,很大程度上也同样还是源于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塑造更为多元的、允许尝试、允许失败再重新选择的文化价值观,从政策优惠与价值鼓励两个层面共同推动自主创业、经商贸易与各种形式就业,或许才能初步缓解当前不少年轻人在就业或学业方面的“选择恐惧症”。
由此,职业选择的相对自由与能否遵从本心,特别是年轻人能否进入市场就业之中选择适合自身的特长岗位,其实不仅是其个体内心强大的问题,更需要社会能够提供其退出同质性竞争的文化价值宽容性。也只有年轻人在市场中能够找到适合自身的就业岗位,或者是能够按个人兴趣或特长进行创业,个人才能真正从同质化竞争之中获得退出的可能。与此同时,在诸多招聘工作中,也需要考虑降低对年龄、学历及学校排名等级的限制性要求。这些制度政策的调整本质上应该与社会文化观念的转变是一致的。对分配制度加以改革,对于职业选择的自由度与退出权在价值层面更为宽容,有助于年轻人真正根据本心与兴趣理性选择学习专业与工作岗位,从而相对缓解当代青年在学习与工作中可能面临的“选择恐惧症”。

理性做出选择、并勇于承担它的后果,
是人生中的重要一课。
所有的选择都会有遗憾,
只有你自己知道,
哪条路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哪条路不违背你的内心。
不妨拿点勇气出来,遵从内心做出选择,
不犹豫、不后悔、不抱怨,
勇敢走下去,也会是前程万里!
上文略有删减
选自《人民论坛》杂志原标题 | 青年“选择恐惧症”的成因与缓解
作者 |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 沈 毅
新媒体编辑 | 王思楠
原文责编 | 李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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